面前一人,一身墨色披风,几乎与这浓稠夜色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孟笙喉咙发干,那里头似乎塞着一块冰,散着森森寒意,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陆开桓的一双桃花眼里,此刻是万分漠然,漠然之下,掩着深深的失望与伤痛。他就那样站在那里,也不知道站了多久,用一双眼静静地盯着孟笙。

    在这种目光下,孟笙觉得自己似乎被浇了一桶冷水,他强自笑道:“怎么起来了……进去说吧。”

    乌云滚滚,欲倾欲摧。不知是哪条深巷里传来两声拉长的狗吠,和着暗滚的闷雷,将这个夜衬得格外令人窒息。

    陆开桓丝毫未动,他重复道:“去哪了?”

    一道闪电撕开菱州的上空,惨白的光在两人之间划出裂痕,像是谁也跨不到对岸去的一道深渊。

    孟笙沉默以对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滴水落在孟笙的鼻尖上,他抬眼看着不见星月的天幕,眼见着丝丝缕缕的雨飘落下来,拂在他的额心、眼睫、唇瓣,孟笙伸出舌在唇畔舔了一下,冰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,令他有些无措地想,原来这菱州的雨,都是这么苦的吗?

    江南的雨,尽是多情丝,细细绵绵,下出一片雨雾来。两个人就站在这片淅淅沥沥的雨中,谁也没有挪动脚步。最后,终是陆开桓先开了口,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,但是那喑哑的嗓音显示着他此刻的疲倦:“既然不想说,那我替说吧,去了崔府,对吗?”

    孟笙猛地看向陆开桓,一张小脸被冰雨浇得煞白:“……派人跟踪我?”

    陆开桓避也不避: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早就知道我今夜要出去,所以,派人跟踪我?”孟笙突兀地笑了一声,他隔着雨幕看着陆开桓,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,眼底潋滟的光碎成一片,“子真,不信我吗?”

    陆开桓被孟笙的眼神搅得心底一团烦乱,他本就窝着火气,一直强压着,此刻只觉那火已经燎到了喉头,有些话,他不得不一吐为快:“孟笙,这不是我不信!是我担心!说,告诉我,到底为什么去崔府!知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!怎么敢……”

    孟笙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怎么不敢!我为了,什么都敢做!可是呢?陆开桓,到底有没有想过,遇到困难要和我一起携手面对,哪怕一次?!”

    “携手面对,为什么要携手面对!”陆开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声音不自觉抬高了许多,“我所做所求的,都只是为了让安无虞,我拼尽力只想让无忧,却非要来蹚浑水?若说我真想要为我做什么,我只想安安静静的,不要再多生是非,这就是在帮我了!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陆开桓就见着了孟笙泛红的眼圈,他几乎是立时便后悔了,伸出手想要去牵孟笙的手:“笙儿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孟笙躲开了陆开桓那只手,他醉后犹带疼痛的头被冰雨一浇,再被风一吹,痛得他几乎站不住:“子真,终于说出了的真心话。是不是觉得,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价值?遇到事情了,不愿同我讲,往京城送的书信倒是勤得很,与方先生也好,同何小姐也罢,总而言之,我是最大的拖累,是不得不带着的废物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拖累,”陆开桓上前一步,黝黑的眸子盯着孟笙,“更不会是废物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我是什么?”孟笙惨笑一声,用一只手捂住脸,“有了困难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茹……我不比她出身显赫,但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帮——哪怕并不稀罕。问我去崔府干什么?我知道怀疑崔府和陈永长沆瀣一气,我去崔府只是想帮打探消息!”

    陆开桓怔住了,他万万没有想到,孟笙心里竟然是这样迫切地想要帮他的,也没有想到他写给何茹的请求都被孟笙看到了。此时,他心里那些结才算是部打开了,他伸手将人抱在怀里,声音低柔得像是怕吵醒一朵将开的花。

    “傻瓜,和别人又怎么会是一样的……我又怎么可能怀疑?跟着的那些人,不是派去盯着做什么的,而是在暗中保护的,以防我不在时遇到危险,我又无法赶到。我知道怪我将保护得太过,可是笙儿,真的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……若是知道了,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小心了。”

    陆开桓闭上眼,脑海中浮现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,直刺得他心口痛。他缓了一缓,接着道:“但是,现在,我知道的想法了,”陆开桓将搂在孟笙后背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,“我知道不愿意只躲在我身后,所以,我尊重的选择,以后无论是好是坏,就算害怕,也都得跟我一起面对,跑不了了,知道吗小傻瓜?”

    孟笙的脸埋在陆开桓的胸膛上,那里的衣料已经被这场雨打透了,湿湿凉凉的,但是却让他感到格外安心。他将头依地靠了上去,像是傍晚归巢的鸟儿,收起翅膀,梳理着被晚风吹乱的羽毛。

    他悄悄勾起唇角,小声道:“跑不了就跑不了,我才不会怕。”

    有这个男人坚实的臂膀护着他,他还怕什么呢?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京城,方宅。

    方玉生坐在椅子上,翘着脚翻看这个月的账目。窗扉处传来一声轻响,他头也没抬,拿起笔蘸了蘸朱砂,在账本上画了一道:“来了?”

    影六笑了笑,走到方玉生的桌前,轻声道:“在看账?那我等一会儿?”

    一灯烛火将影六的身影拉得很长,他几近贪婪地借着这盏油灯去看方玉生。方玉生生得一副温雅的好面皮,但内里脾气倒是带着三分娇七分烈的,感受到一束炽热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,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凶道:“影六,看什么看!我又不是大姑娘,好看吗!”

    谁知影六摸了摸下巴,倒是认认真真地答了:“好看。”

    方玉生被噎了一道,颊侧也染了几许薄红,只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,倒会认为是烛光映的。他放下手里的账本,站起来道:“这次叫来,是殿下托我问一件事,殿下想要知道,陆远达的钱财来源。不必说那些明面上查得到的那种,殿下叫专拣见不得人的说……还有,前几天肃王府上多进了五千两银子,是怎么来的?”

    听了正事,影六也收起脸上的表情,正色道:“陆远达很少让我涉及钱财有关的方面,他对我大多都是下些杀人做事的命令,钱财是由他身边另外的人专事,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从谁的手里供给陆远达的。但是我常被他派去护送银钱回府,以防被盗,所以大概晓得了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护送银钱?”

    “有一艘小船,常常星夜而来,在城郊河畔停下,我所要护送的银钱,都是从那艘小船上卸下来的。那船常常是什么也不装,只装着一箱箱的黄金。我曾经同船夫交谈过,他说这艘船是从慈阳来的,那些人瞒得紧,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“慈阳么……”方玉生皱眉,低声自语,“慈阳……慈阳有什么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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