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一路快赶至方宅,孟笙嘱咐郎雨华在马车里等他,自己匆匆跳下马车,直接推门而入,唤道:“方玉生!”

    彼时方玉生正在房中躺椅上躺着,昏昏欲睡,孟笙推门,一股萧瑟寒风猛然刮进房中,将烧得正旺的炭盆都吹熄了。方玉生打了个激灵,被风吹醒了,半梦半醒地站起身来,膝上扣放的书随着他的动作掉在脚边,发出咚的一声闷响。

    “方玉生,”孟笙扑上去,拽着方玉生的领子,眼底通红一片,“方玉生,告诉我,殿下他是不是在突厥受了重伤失踪了?”

    方玉生被完完吓醒了,他目光如融雪般冰冷,声音低沉:“谁告诉的!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,是不是?我就求一个答案,不要骗我,到底是不是这样?”

    方玉生微微低头,对上孟笙湿润的眼睛,那里面是一片无尽的迷茫和痛苦,让方玉生恍惚以为那是两盏布满细碎裂纹的琉璃,只要轻轻一碰,就会碎裂开来,他又怎么忍心再瞒下去:“……是。但是孟笙,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,听我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还要听什么!们都知道,就只瞒着我,是不是?!”孟笙气血翻涌,眼前发花,竟是一口血从唇间喷出来,溅在胸前,血色散开,污了一身雪白衣裳,将方玉生也骇住了。但孟笙自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,只低下头去喃喃自语:“只有我不知道,就只有我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方玉生急道:“孟笙!先不要急,身子不好,寒毒毒性未解,大夫说过要保持心绪平稳,不可大悲大喜的!再者,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,能帮到殿下什么呢!他人远在突厥樊朔山,这样不是反而让他担心吗?”

    “方先生,什么心绪平稳?这个时候叫我怎么心绪平稳、长命百岁?他若是不在,我又怎么能独活?”孟笙被血呛了一下,捂着唇连连咳嗽,“不过,说的也在理,我在这里着急也没用,所以我要去找他,去突厥,去樊朔山。”

    “疯了!”方玉生又急又气,“冷静一点好不好?病得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,怎么去!樊朔山那群人怎么可能不去找陆开桓?他们几千几万人都寻不到,去了就能找得到了?再说,这也只是上京的流言,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,谁也不知道,怎么敢孤身前去?”

    孟笙轻笑一声:“拦不住我,我想去,自有我的法子……我最后再问一件事,希望也能如实告知,既然殿下半月前就已经失踪了,那今早送到王府上的那封他的亲笔信又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唉!这人!”方玉生挫败地重重叹气,“殿下每次差人带信回来,送到方宅的其实都是两封信,一封是与我互换京中各处情势与突厥交战形势的密信,另一封其实是给写的,次次如此,我这里就攒着一大堆给的信。他走前同我约定好了,他就怕像现在这样有个万一,怕想不开,所以要我无论如何都先瞒住,将信按时送给,直到能接受这个消息为止,再将真相告诉。”

    “与我猜的差不多,”孟笙点点头,面上最后一丝生气都被抽去了,“多谢方先生,先前多有不敬,还望先生不要怪罪。此次去突厥是我一意孤行,先生多次劝说,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,后果如何和先生都再无干系。孟笙在这里辞别了。”

    方玉生张了张口,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在此时竟哑了,什么也说不出来,最后只能看着孟笙孤独而决绝的背影离去。

    门被关上,将呼啸的凛风都隔在了外头,方玉生跌回躺椅,看着已被吹熄多时的炭盆,有些后知后觉地觉出冷来。他怔怔地盯着炭块,心想,孟笙也真是够蠢的,为了一个人,不计前因,不问后果,这值得吗?

    他又想,如果那个人来找他,他也要问问他,值得吗?后悔吗?

    方玉生想着,不由长叹一声,他伸手盖在脸上,摸到一片冰冷的湿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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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孟笙惨白着一张脸上了马车,胸前还是一大片血迹,任谁看了都会心间一跳。只一眼,郎雨华就皱起了眉:“方玉生欺负了?”

    “没,”孟笙摇摇头,有些恍惚地露出一个笑来,“谁敢欺负我?”

    “那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让久等了吧,我们现在就回去,先送回郎府吧,我急着回去收拾东西。”孟笙掀开帘子,吩咐道,“去郎府。”

    郎雨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中的信息:“收拾东西?要做什么?”

    孟笙看着他,许久一叹,低声说道:“我要去突厥。”

    “去突厥做什么?”

    孟笙不答。

    车厢中的空气又沉寂下来了。

    “好吧,”郎雨华盯着孟笙,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,“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带我一起去吧,路上也有个照应,不然一把病骨,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?”郎雨华眨了眨眼,撒了个谎,“再说,我也确实有事想要和殿下商议,我早就在京中告了假的,正好我们同行,做个伴。”

    孟笙有些动摇,他抿了抿唇,又问了一遍:“是原本就要去突厥的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原本就要,”郎雨华唇角勾起,“不知道孟大人可否捎在下一程?”

    孟笙点点头,道:“好,那便同去吧。”

    马车掉了个头,往恪王府的方向去了。

    十日后,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驶入了突厥的樊朔山。

    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从厚毡车帘后传出,马车颠簸,将细碎的咳声颠得更散了些。

    “孟笙,没事吧?”郎雨华摸出水壶,拧开盖子递给孟笙,语气是止不住的担忧,“要不让车夫停下,休息片刻吧?”

    “咳,不用,咳咳咳。”孟笙接过水壶,仰头喝了一大口,“不要停下,先去帅帐。”

    “这都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天路了,这十天里,可有好好地闭眼睡过一个觉?”郎雨华伸手将孟笙身上盖着的狐裘往他身后掖了掖,以保不会有风吹到他,“还想不想要命了?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,一定要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去?这一路都换了两个马夫,跑死四匹马了!”

    孟笙唇色苍白,面如金纸,原本因体内寒毒而清癯的身体,在奔波中更是消瘦了一大圈,面颊凹陷,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形销骨立了,有时候他闭着眼昏睡过去,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,郎雨华都不敢叫他,生怕他已经去了。

    “我有我的理由,在那之前,我才不会死……更何况,这样赶路,竟然也花了十天,十天啊,太久了……”孟笙在狐裘下掩着的手里紧攥着一块桃花玉佩,他体温实在太低了,就连攥着冰凉的玉石都能觉出暖意,“待会儿有大千军营守卫的士兵来盘问,就把这个交给他们,他们会放我们进去的。”

    孟笙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交给郎雨华,这牌子是陆开桓走前特意留给他的,就是怕有一天孟笙遭遇不测,特意留给他当护身符的,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。

    郎雨华接过牌子,眼底滑过一丝惊疑,但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接过收好。

    到了营地,果然有士兵出声拦下马车,郎雨华下去与他交涉,士兵接过牌子,有些拿不定主意:“这位大人,请在此地稍作等候,容在下拿着这牌子进去禀告一声。”

    郎雨华点了点头,就站在马车旁等待,顺道放眼四览周遭,只见四周群山环绕,拔地而起的山又陡又高,山头互相掩映着,重重叠叠,难以窥探其后是什么,其势甚至要将天边的云层都捅个窟窿似的。

   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,接着是马蹄停下与沙地摩擦的声响和勒马时马的嘶鸣。还不待郎雨华顶着突厥明亮的日头看清来人,就见那人三两步冲到马车前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    “怎么来了!”

    郎雨华在强光下努力地睁开眼睛,终于看清了这个人——他长身鹤立,挺拔如松,英朗眉眼间俱是被刀锉剑刻出的粲粲辉光,整个人像是一把开刃出鞘的宝剑,锋芒毕露,亮眼至极。

    这是陆开桓。

    征战沙场的陆开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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